破晓 



黑夜，象一个漫无边际的黑帐篷，囊括了天上的星光地上的灯光以及情话和呓语，囊括了依然忙碌穿梭的车流以及夜市中的猜拳行令，囊括了旋转之门里面的繁华以及紧闭之门紧锁的温馨。白天忙碌了一整天的钟玉珍，此时仍在忙碌，她在给文建明煎药，药罐里升起的白皑皑的蒸汽象她的思绪在扩散，多年来她都是这么熬过来的，从满头青丝到依稀的白发，皱纹也开始爬上她曾经青春的额头，她在这白皑皑的蒸汽中奔跑、挣扎，无休无止。她也想歇歇脚，停下来好好休息，但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权利，文建明整天都在忙工作，象一台运转不止的机器，她的任务就是负责维修、保养这台“机器”，既然嫁给了“机器”，除了手脚相连地同他一起运转，她别无选择。
可就是文建明这样一个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，居然还有人告他！这些人的良心简直是让狗给吃了。钟玉珍忿忿不平地想。
“砰砰砰，开门！玉珍！我是建明啊。”一阵紧似一阵的叩门声把钟玉珍惊醒了。她急忙把门打开，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。文建明浑身湿透，像是个才从稀泥巴堆里钻出来的泥人，不断打着寒噤。“你这是怎么了，建明？” 钟玉珍一把把文建明拉了过来。“我被人告状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，今天，纪委的同志专门到我们城南镇给我正名来了，我回来的时候天已黑了，看不清路，骑着自行车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水田里了！”文建明还沉浸在“正名”的激动和喜悦中，哆嗦着一口气道出了事情的原委。“终于搞清楚了，这下就好了，我刚才还在为你鸣不平呢。”钟玉珍长吁了一口气。
变了泥鳅，就不要怕被敷眼睛。这是文建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他常说，有人告状不一定是坏事，因为，告状给澄清提供了一个前提，一切是非善恶最终都将有个结局。改革总会遇到阻力，一个有魄力的改革者难免成为歪风邪气纠缠的“靶子”。
文建明不由地想起了他大刀阔斧搞机构改革的一些往事。
城南镇机构改革的导火索是镇上一个事业单位的干部上班时间“斗地主”被查事件。此事在城南镇掀起了不小的波澜，其中触动最大的就要算文建明了。镇上机构臃肿，不仅有些部门人浮于事，而且给办事群众带来不少困难。一年前，文峰村有个老太太的孙女考上大学，本是喜事一桩，却不料喜事添愁，费劲周折找有关部门为其转户口盖章，兜了几个圈子，章都还没有盖到。“镇、村、组三级都必须要精简机构，裁减冗员，提高效率！”文建明为自己立下了军令状。
城南镇机构改革大会如期举行。文建明在会上首先表明了自己对上班“斗地主”一事的态度，继而顺理成章地表达了机改的决心：“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我们干部队伍里面的作风问题，党员干部就得有个党员干部的样子，最起码不能让老百姓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啊！浪费自己的时间别人管不着，浪费党的事业的时间人民群众就不会答应啊！机构改革势在必行！”
镇礼堂挤满了人，当然也包括可能被裁减下来的人。于是，就有人开始讲“风凉话”了。“文建明是不是在作秀哦，想吸引媒体的镜头和公众的眼球！”“我看他敢裁哪一个，要是把老子裁下去了，看我不跟他拼命！老子拼命也要把城南镇这条船戳个窟窿，让它漏水，沉入海底！”这样的议论“嘈嘈切切错杂弹，大珠小珠落玉盘”，真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！
但阳光从来就不会被狂风打败，这不，文建明再一开腔，立即平静了台下的嘈杂：“同志们，我们这次机改的思路是，根据我镇的实际情况和机构的相关职能，合并一些机构，还要成立镇集中办事大厅，相关职能部门都要入驻，给老百姓提供‘一站式’办事的方便。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，今后我镇实行税费直收，老百姓直接把钱交到镇里，村组再无权收取税费了。一句话，机构减员增效，办事程序更加合理流畅，百姓得方便实惠！下面请白镇长宣布镇村组三级设定的职位，这些职位现在都虚位以待，需要通过竞争上岗才能获得，欢迎大家踊跃报名参与竞争！”白镇长的宣读熄灭了一些懒散惯了的人的期待，改革的大潮已经势不可挡地席卷过来。
演讲、投票、评分、考核、民意调查走访，一系列改革的举措犹如环环相扣的齿轮一步步地推动着改革的进程，竞争上岗的结果通过红榜公布了出来。大潮过后，风平浪静，并没有发生有些人向往和期待的“沉船事件”。个别工作消极、群众基础差的“撞钟和尚”只有悻悻地另寻“寺庙”。涨潮的激烈和退潮的落寞形成了对比度强烈的反差，风凉话仿佛还在耳畔，不过已经变味，象是充满鱼腥味的回忆，对潮水的讥讽已经烟消云散，当前，不停甩摆的只有自己被搁置在岸的无情嘲弄。
于是，就有告状信飞向了纪委、检察院。
一石激起千层浪。城南镇像炸了锅一样，热议着文建明被告的事情。多是一些鸣不平的声音。“像文书记这样爱岗敬业的人现在真的难找了，别个得了癌症，这么多年都在坚持工作，有几个人做得到嘛！”“就是，文书记不光是坚持工作，关键是别个工作还做得那么出色，听说人民日报、中央电视台都来采访了他的！”“当今社会好人难做哦，你看，这几年城南镇的变化多大嘛，环村公路都修起了，进出都方便了。镇里鼓励发展特色农业，大搞餐桌经济，多少人的腰包都鼓起来了！”“晓得是哪个丧了良心的，颠倒黑白，诬告我们的文书记，把他挖出来的话，得好好‘培植’（四川方言，处理之意）下。”这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，不绝于耳。文建明对告状却有着自己的理解：告状是别人的权利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，不怕别人告，告了也好，相关机关总要作个结论嘛！
“哎，你给我说说，纪委到底给你做的什么结论嘛！”钟玉珍的提醒打破了文建明的回忆。
“纪委的调查结论是我们城南镇的账务是清楚的，我是清白的，今天下午纪委在镇上专门召开干部职工会宣布了调查结论，还肯定了我大胆改革的精神呢。”文建明从飘飞的思绪中走了出来，不无得意地向钟玉珍“炫耀”。
“你要敢腐败，我首先就要把你扫地出门，因为我代表着人民群众，人民群众对腐败绝不答应啊。”钟玉珍打趣道，“快去洗个澡吧，你看你那一身污泥的样子。”
“都是别个敷的，我去洗了就是。”文建明意味深长地说笑着向浴室走去。
浴室里，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，户枢不蠹，流水不腐。这无疑将迎来一个崭新的黎明。